雁南

[六十八色之芽黄/王乔]等颜色

1

 

噠噠⋯⋯ 噠噠

 

空曠的山谷只迴盪著噠噠馬蹄聲，偶爾還有鳥兒或獼猴之類的動物叫聲，不過在整個大空間裡，都顯得有些飄渺。

 

'' 老師你看，眼前這個山頭過了，拐個彎，就到我們村子了 '' 一個中年樣貌的男子向乘坐另一匹馬的人說

 

'' 好的 '' 那被稱為老師的人回應，聲色青澀，原來是個少年，語調裡卻有不同於他年紀的成穩 '' 您辛苦了 ''

 

'' 不會不會。您願意來到我們這種窮鄉僻壤是我們的榮幸 ......''

 

兩人有一說沒一說的聊著，在日落前抵達了目的地。說是小村莊那可是貼切至極，這個聚落規模不算大，至多幾十戶，房屋低矮，在這個交通尚且倚賴馬匹的地方就談不上什麼電燈之類的設施了。

 

'' 到了，這便是我們落日村了 '' 那中年男子指著村門口一顆刻著落日村的石頭說，兩人俐落的翻下了馬，牽著，找地方安置。

 

那少年眼睛尖，看見不遠處的牆壁後，露出一顆腦袋朝著他們探望。他舉起手揮了揮，算是友好的表示，那顆小腦袋卻受驚一般 '' 啊 '' 了一聲，就跑走了。少年隱隱約約還聽到稚嫩的童音邊跑邊喊著 '' 一帆 ......... 老師 ...... 到了 ......... 大小眼 .. .......'' 這樣的句子。場面一時之間有點尷尬。

 

'' 哈哈哈哈老師你別在意，那是高英傑，我們村里的孩子。 '' 中年人笑著說

 

'' 沒什麼，挺有活力 '' 那少年人還是一樣淡定。

 

中年男子熟門熟路的帶著老師到他要住宿的地方，一遍沿路介紹。放下簡單的行囊後，也已經是傍晚時分，他們點起蠟燭，往主屋走去。

 

主屋裡已經備好飯菜，顯然是在等他們的到來。少年有些不好意思，到了謝，趕緊入座。用餐之餘他默默打量在場的人。這是村長的家，那老人大概就是村長了。此外，還有引領少年到此地的中年人，喬安，是村長的兒子，他鄰座約莫 10 歲樣貌的孩子想必就是喬安一路上念念叨叨的兒子喬一帆了。喬一帆動作有點僵硬，眼神還時不時瞄向少年的方向，他們眼神無意交會時又很快的低下頭來，很顯然是因為有外人而緊張戒備著。少年沒做什麼特別的表示，待大家用餐完畢後，便回到自己的房子裡休息。

 

趕了一天的路，少年也很累了，雖然沒有條件做好梳洗，有些不舒服，也只能待明天自己打理。正打算就寢，敲門聲響起。

 

'' 哪位？ '' 少年問

 

'' 老師，我是喬一帆，父親命我來給老師梳洗的用具 '' 童稚的聲音響起，少年連忙開門，看見一個比自己還矮了一個頭不止的孩子低著頭紅著臉捧著毛巾臉盆等簡易用具站在門外。他把東西接了過去之後和喬一帆道謝。示意要關門，喬一帆卻不走。

 

'' 父親讓我在老師使用完畢以後把東西收拾乾淨。 '' 喬一帆的頭還是低低的，語氣卻很堅定，讓人知道他很認真。

 

'' 沒關係的，我能自己處理。 '' 少年回道，卻見喬一帆皺起眉頭，好像這番話讓他很為難

 

'' 那麼，明天麻煩你帶我熟悉周邊環境，包含打水之類的地方，好嗎？ '' 少年問道

 

'' 父親讓我 ......'' 喬一帆又小小聲的說，但氣場顯得弱了不少

 

'' 好嗎？ '' 少年問，一雙眼睛直盯著喬一帆

 

'' 哦⋯⋯ '' 喬一帆像是妥協了，但腳步還是沒有移動

 

'' 還有什麼事嗎？ '' 少年問，喬一帆呆立在一旁緊張的樣子還是挺好玩的，他輕笑出聲 '' 我有那麼可怕嗎？ ''

 

'' 不是 .... 我只是在想 .....''

 

'' 嗯？ ''

 

喬一帆突然抬起頭

 

'' 你真的是大小眼欸。''

 

少年眉頭抽了兩下

 

'' 是啊，你觀察力真敏銳 ''

 

'' 不是，是英傑告訴我的 '' 喬一帆補充，說完就要離開 '' 老師晚安 ''

 

'' 晚安 , 對了一帆。 '' 喬一帆突然聽到自己的名字，轉身看向少年，少年笑笑的看著他，一大一小的眼睛好像也沒那麼驚人了

 

'' 我的名字是王杰希，很高興認識你 ''

 

2

 

王杰希起的很早。陽光從窗戶灑進來，是該搞個簾子遮一下。他打開房門，意外的看見喬一帆在一旁的地上拿著樹枝畫圈圈。

 

'' 老師早安，您起的很早啊 '' 小孩面帶微笑

 

'' 你怎麼在這 .....'' 王杰希剛起床腦子還鈍鈍的。

 

'' 我想你應該需要有人導引，便先來等你了。 '' 喬一帆說，拍了拍褲子，直起身子向前走了幾步，回頭看王杰希有沒有跟上，輕快的哼了聲 '' 走吧 ''

 

***

熟悉完環境之後王杰希就上工了。他是以教師的身分來到這個偏鄉小鎮，首要工作就是熟悉學生的程度和教室的設備。

 

這個地方不大，他未來的學生們基本上在喬一帆帶他熟悉環境的途中就已經認了一遍。劉小別，袁泊清，肖雲，等等，還有喬一帆的好朋友高英傑，就是昨天特別來打探他的那位。

 

落日村的孩子都挺活潑，其中喬一帆和高英傑算是最害羞的兩個了。不過因為較多的交流，他們兩個也很快沒有一開始有的生澀。

 

第一天就在考察和整理教室快速的渡過了，王杰希知道了大致的情況隨即會到自己的房間準備教程。在他看來，落日的這些孩子都很聰明，卻因為沒有完善的教育資源而沒有應當的程度，實在可惜。

 

憑著一股衝勁，他大致整理出未來的教授目標和教材教案，回過神來的時候，他的門又被敲響了，窗外也早已是一片漆黑。他開了門，外頭喬一帆提著一個籃子，說 '' 方才看您在忙便不好意思叫您，晚餐時間已經過了，我便帶了一些食物來，不知道您餓了沒有？ '' 經他提醒王杰希才發現他真的餓了。

 

他道了謝，喬一帆略一點頭，就走了。但當他用完餐到廚房要收拾碗碟時又看見少年的身影，等著他。王杰希沒有拒絕他一同收拾的請求 , 只是在他們一起工作的時候，說了幾個有趣的小故事給他聽。

 

3

 

所謂糖果和棒子並施，王杰希答應學生答到一定的目標後能和他索取一個他能力所及內的獎勵。

 

高英傑要了王杰希從城裡帶的羽毛筆，劉小別要了一柄作工細緻的小刀，柳非要的是一個七彩的糖果罐。至於喬一帆 .......

 

他躊躇不前，手指絞在一起，很不安的模樣。

 

王杰希笑著看他，還有點困惑。

 

'' 想個獎勵有那麼難嗎？ '' 他彎下身問，兩人的距離一下縮減，惹得喬一帆連連後退了好幾步，像極了受驚的小動物。不過這小動物略一遲疑，倒也不再拖延，抬起頭，小聲的問 '' 我能要一個擁抱嗎 '' 好像覺得這個要求有些踰矩，他縮了縮身子，不再看王杰希。下一刻，卻被溫熱的氣息圈住。一顆懸著的心被安放了下來，他把頭輕靠在王杰希大衣上，蹭了蹭，嘆道 '' 哎 ...... 老師你外套上的毛摸起來跟看起來一樣溫暖，舒適 ''

 

'' 嗯？ ''

 

'' 超級軟和的啊⋯⋯ 好想睡覺 '' 喬一帆繼續靠著

 

沒想到你是看上了我溫暖的大衣？ ？ ？而不是穿著大衣的人？ ？ ？

 

這就是一個相當值得探討的問題了。

 

在 '' 給老師抱著 '' 和 '' 穿著老師的大衣 '' 哪一個比較溫暖的選擇題裡，喬一帆略一思索，決定選擇給穿著大衣的老師抱一會，是最暖和的。

 

王杰希無法反駁。

 

4

 

王杰希來的時候是秋初。

 

早在初雪落下以前，每個人都已經穿上厚重的衣物，學生們到處跑跳，像一顆顆小團子，讓人覺得可愛。

 

他發現自己在這與世隔絕的地方得到他所想要擁有的心安。伸出手來接住自天飄下的雪花，好像都比城裡的干淨些。

 

***

王杰希告訴過喬一帆，他有點像小精靈，每次拜訪的時候都會攜上禮物。不論是晚餐，物資，一壺茶，抑或幾片餅乾。因為離得近，喬一帆總喜歡往他這兒鑽，有時候是父親有交代的事情，但更多的時候是因為想來就來了。

 

喬一帆喜歡王杰希的比喻，說他像個小精靈。這個比喻好像代表王杰希對他每一次的來訪都抱有期待，即使他空手到來，他的陪伴也是禮物。

 

喬一帆喜歡在王杰希身旁繞來繞去當個小尾巴。這個比自己大 7 歲，高一個頭不止的哥哥給他很大的安全感和足夠多的溫柔。他會摸摸他的頭，在他練字時認真的矯正他，教導他。看見他無所事事，很無聊的時候找他說話。

 

王杰希對他好，不止像老師，更是兄長，朋友。

 

他不曾戒備，慢慢的和喬一帆建立起良好親密的感情。但小孩過於敏銳的直覺還是讓他察覺，他的哥哥，並不如外表看起來這樣，一無所慮，對外界像自己一樣一無所知。

 

所有要他轉交的物品裡他最討厭信件。

 

王杰希每次收到這在深山里堪稱稀有的包裹時，露出的神情，夾帶著惆悵與擔心，裡面有太多他不知道的事物。這樣的他看起來過於陌生。

 

5

 

冬去，春來。

 

微涼的風拂過臉頰，帶走雪融盡的氣息。

 

王杰希在村旁最高的一個小山坡上找到喬一帆。少年拿著一管笛，有一下沒一下的吹著，清亮的聲音迴盪在山谷中，像鳥兒鳴叫。

 

王杰希問他吹的什麼曲子，喬一帆略一思索，回答他這是隨意吹的。若要取名，便叫落日吧。

 

落日就是這個地方的名字，每個音符都因人而落下。像滴答的小雨，像冬日初升的暖陽。像你的掌心，附上我的手背。

 

你知道落日村因何而得名嗎？喬一帆問他。

 

因為太陽的方位，從城裡看，太陽從這個山頭落下。王杰希回答。有人說這裡是神的故鄉，是旅人的歸宿。

 

你有你的家。喬一帆突然說。老師，你能在這裡多久。

 

他是有故事的人，有故事的人不屬於這裡。看他的眼睛能知道。那些信是牽掛，是聯繫，是未完的夢想和想逃離的現實。

 

6

 

他沒有回答喬一帆的疑問，只是在日落前和他一起走回村里。

 

時光流轉。一年又一年的過了。少年的青澀褪去，五官深邃成熟。小孩的稚嫩轉為年輕的張揚，內斂卻富有活力。

 

在王杰希到來的第五年，村長給了他條鍊子，上面掛著一顆芽黃基底的琥珀石頭。這叫落日石，代表接納他永為落日的孩子。

 

一如王杰希判斷的，落日村的孩子都相當聰穎，尤其是高英傑，可以以天才視之。

 

高英傑生性溫和，但在藍雨村盧瀚文的鬥嘴挑戰中也能不落下風就是最好的證明。

 

某次看到他們倆在互背圓周率還讓王杰希驚呆了好一會。

 

社會。社會。

 

7

 

在王杰希呆的第 7 年。他決定要走了。一樣的信，誰也不知道原因。也或許只是時間到了。他還有拖宕太久的事情要完成。

 

每個人都給予祝福。

 

喬一帆說你走吧。記得要回來。

 

王杰希沒有應允，只是把數年來一直帶著的落日項鍊拿下來，給喬一帆掛上。

 

這石子喬一帆也有一個的，在王杰希的袋子裡頭。

 

落日處山巒疊嶂，承載思念，承載願望。有多少人朝此遠望。等什麼。

 

等顏色。

 

等花開花落，等風吹過山頭活了大地。等溪流游過峽谷潤了生命。等誰回來，給我的問卷上寫下一個獨一的答案。寫下你的名字，那是契約。

 

落日石是要給自己心悅的人的。

 

喬一帆握緊拳頭。拿出自己的背包。胡亂塞一點東西，和父母說話。說完了，就朝通往山下的小徑跑去。

 

與其等待不如追逐，他還年輕，他們都年輕，有可以賭一把的勇氣。

 

他還沒有走遠。

 

陽光透過樹葉灑在他身上，他回頭看他，驚呼出聲。

 

初戀是清嫩的芽黃色。

end

王喬真愛不解釋